槐花儿谢了

2012年07月04日 10:21:43 来源:河北威县春华私立学校访问量：367次

槐花儿谢了

张海良

我家门口，长着三株槐树。硬朗的树干笔直光滑，布满硬刺的树枝如虬龙的爪，斜斜地伸到我家南屋的房顶。

春天，在虬劲的枝间冒出细碎的叶子，中间夹了淡黄的的花骨朵儿，过不了几天，就会挂满穗穗白净的槐花儿。那浓郁的花香，总是馋得孩子们在树下仰头垂涎。每年这个时候，母亲都要搬来梯子，挎个竹篮，攀上房顶，挽起袖子，捋下一串串香喷喷的槐花儿，为我们熘一顿清香可口的“槐花儿饭”。

村里有个疯女人，也叫槐花儿。

我总是想，一个疯子怎么就配得上这样一个清香满口的名字呢？可是母亲却总是说，你别小看槐花儿，她不简单。

我倒没有看出她哪里不简单，只是知道她能用白灰块在水泥墙上写非常漂亮的粉笔字，飘逸、透澈。

大多时候，她顶了满头蓬乱的头发在村里游荡，高兴的时候就扯着嘶哑的嗓子唱不成调儿的催眠曲，咧着嘴，露出黑漆漆的稀松的牙。让人一看就感到恶心。不高兴的时候就咧了嘴哇哇地大哭，让人听了心里发毛。

她是崔九爷的女儿。

崔九爷是个健谈的人。

我家靠街，夏天，大槐树下坐满了纳凉的人。崔九爷每晚都到场，披着白色的褂子，手里一把蒲扇，腋下夹个马扎，背靠最东的槐树一坐下，便围满等着听故事的孩子们。九爷的故事很长，很多。每天晚上都谈不同的话题，从低指标到挖海河，从灾荒年到大跃进，从走关东到打汉奸------，都是一些陈的发霉的小事，但在我听来，每一件都是那么新鲜，那么不可思议。

崔九爷谈得兴起，我们的脸上就会落下点点吐沫星，抬去胳膊抹去，几个伙伴相视一笑，继续听九爷的故事。

有时他的侄辈跟他胡闹：“九叔，拉拉你跟九婶的事呗？”每到这时，他总是笑呵呵地骂一句：“去你娘的，那时，还没你呢。”

后来，我从村里人的只言片语中，听出了个大概。

九爷的老婆不是本地人，是姐妹俩灾荒年逃荒过来的，一色地梳着大子，穿着大花袄，大绿棉鞋。那时，四十多岁的九爷还是光棍一条，因为胆大，做些小买卖，家里的饭一个人吃不了。有好管事的就有意留下一个做九爷的媳妇。

本来说好了是姐姐嫁给九爷，姐姐回家办结婚需要的手续。回来后，妹妹竟变成了现在的九奶奶。为此，九奶奶还挨了她姐姐一串响亮的耳光。

槐花儿就是九奶奶给九爷生的独生女儿，自然是老两口的宝贝疙瘩。

村里的老人都说，崔九儿是这个世上最懂得生财之道的人，比如说，村南的大公路刚修通那会儿，村里把路边的地划出来，放宅基地。路是修好了，可半天看不到一辆汽车，哪里有生意可做？只有九爷把家里的房子连同地基卖掉，又找亲戚借钱，换回路边一块闲地，一家人搭了帐篷在那里窝了许多年。后来村里人才知道到，九爷是真的好眼力！不几年的工夫，那块地皮就有人出几十倍的价钱要买。

后来九爷老了，病了，哮喘。一到冬天，死不了，也活不安生。九爷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个偏方，挺灵。就在自家房墙写上“祖传秘方，专治哮喘”。村里人说：“这家伙，别人花钱，给他治病。”

因为九爷“生财有道”，所以槐花才成了那个年代农村女子中极少识字的一个，而且还进过县办的高中，村里人说，如果是古代，槐花也算上半个举人了。

母亲说，槐花儿一开始并不傻，要不也上不了学，识不了字，嫁不了在城里教书的丈夫，也生不下住在城里的儿子。

可是，她怎么就傻了呢？母亲也说不清楚，隐隐约约好像跟他丈夫有关。她只知道，槐花回来的时候，九奶奶已经死了。九爷什么都没说，只是蹲在门口直楞楞地看着他的傻闺女。一个苍老的男人，一个被夫家赶回家的傻女儿，三间傍公路的房子，这就是九爷的家了。

后来，我离开了家。

再回家的时候，正赶上槐花盛开，母亲给我做了喷香的槐花儿饭。我似乎又回到了已成记忆的童年，回到了在清香的槐花香里听遥远故事的童年。

饭桌上，母亲告诉我，前年槐花走丢了。九爷为找槐花儿再也没回来。我一愕！心里空落落的，呆在饭桌前竟忘了下著。母亲说，快吃吧，凉了就没有香味儿了。

吃完饭，我特意去看了一眼九爷的房子，门口蒙了厚厚一层浮土，乌漆斑驳的大门上悬着一把满是锈迹的大锁，窗户上的旧塑料布在晚春的阳光里闲适地摆动着，像是有足够的耐心等他的主人回来------

回城的时候，满树的槐花儿已凋零。墙脚、树根儿、屋顶，到外积满槐花儿的香躯。

九爷找没找到他的女儿，有谁知道呢？

编辑：张海良

评论区